[摘要] 2019年,艺术家胡军军开始用枯枝创作涅槃佛。去年,她受邀创作了一尊长16 8米、高3 86米、重约6吨的枯枝涅槃大佛,在厦门的展览中颇受瞩目。
涅槃是佛教用语,
有圆寂、寂灭的意思,
它也是佛教修行者的终极目标:
解脱,自在,安乐,无为,不生不灭。
胡军军从2015年开始以涅槃佛为题材创作,
在她的作品中,
佛陀常常以轻盈的姿态、安宁的面容
出现在色彩绚烂的中国山水场景里,
打破人们对宗教题材作品的刻板印象。
创作之外,她与丈夫张洹也收藏中国北朝佛造像,
2019年,她请来建筑大师安藤忠雄,
为他们十余年来的北朝佛像收藏设计一座博物馆。
2020年底,一条来到胡军军的工作室,
探访她佛像创作与收藏的幕后。
用枯枝做佛陀的塑像
2020年,厦门国际佛事用品展邀请胡军军以艺术家身份做一次特展。她以枯树枝为材料,花了两个月时间、请了多位工人帮忙,造出一尊长16.8米、高3.86米,重约6吨的枯枝大佛。展览期间,这尊大佛成为了现场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作品。
“涅槃题材的创作,我从2015年就开始了,而使用枯枝的创作两年前才开始。”
胡军军说,迟迟没有动手开始做的原因,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材料,怕把这个题材给做俗气了,“当下流行那些看上去比较闪亮的材料,但我觉得那都不是我心目中的涅槃。”最后她想到枯枝,枯枝是生命即将结束的一种象征,它从泥土中来,最后回到泥土中去。
枯枝制作的塑像与画中的许多佛陀形象一样,只有姿态,并没有面容的刻画,在胡军军看来:“平日里,人总会执着许多具象的事物,而从时空、历史长河的角度去看这些,每件具象的东西都太过渺小,甚至生死都不足为道。”
从剃光头的酷女孩,到虔诚的佛教徒
第一次拜访胡军军的时候,以为会在她大名鼎鼎的艺术家丈夫的艺术工厂里见她,结果发现约见的地点是与工厂相距甚远的一间小小的画室中。她每天按部就班地来到这里,用简单的茶具泡上茶水,然后开始全心投入“佛陀涅槃图”的创作。
年轻时的胡军军非常叛逆,她曾经剃光头,九十年代初从家乡绍兴跑去北京,立志要做一名自由的诗人和艺术家,在1995年获得了当时广受赞誉的刘丽安诗歌奖。
1998年,27岁的胡军军卖掉所有家当,带着几百块美金,与丈夫张洹一同前往纽约闯荡。
在纽约生活的第5年,一次偶然的机会,她走进了皇后区的东初禅寺,在这间不起眼的旧式砖造公寓里,她读到了佛学大师圣严法师的著作。佛教对于生死问题的解答让这个“从小就对生死很敏感”的姑娘震惊却信服,不久之后,她正式皈依圣严法师,法号“常观”。
2006年,胡军军从纽约回到国内定居,每年都会去中原西北造访石窟。2015年的夏天,在甘肃庆阳北石窟寺,她第一次看到了七尊保存完整的北魏风格的大佛,被深深地震撼和折服:
“每尊大佛身高都有8米,身旁的两个胁侍菩萨都有4米高,气势非常宏伟,当场就被感动得泪如泉涌。作为一个凡夫俗子,我的眼睛竟然可以看到这么伟大的造像!看着它们的那一瞬间,我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。”
后来查阅资料后得知,北石窟寺开凿于北魏年间公元509年,中间不知经历了多少战乱和朝代更迭,直到1959年才被重新发现和挖掘出来,也许佛像已经在这里沉睡了上千年之久。
很多人好奇她为什么会在这所并不那么知名的洞窟里感动流泪?其实早在2015年以前,胡军军已经参访过了那些如雷贯耳的石窟遗址,“从龙门云冈到莫高窟,它们的伟大在书本、影像中早就领略万遍,所以到了那些地方,其实就是去印证和崇拜那些已经刻在脑子里的伟大艺术。”
而北石窟寺,她只在零星的资料里看到过这么个名字,连一张像样的石窟照片都没见过。在到达洞窟前,她以为那就是个残损的破洞而已,“可想而知,我当时受到的震撼!”
作为一个艺术家,她想为自己信受的信仰,结合艺术做些事;加上一直对生死的终极问题很感兴趣,于是她在这个洞窟里默默发了愿:“要以涅槃为题,为揭示生命真相的佛陀留下点影像。
将佛陀请到中国的山水中来
卧佛,实际是佛陀的涅槃形象,在今天的许多寺庙中仍然被供奉着。中国民间的信仰文化中,“涅槃”常常被简单理解为佛陀的“死亡”。
而实际涅槃的含义远超过“死亡”二字,更象征着佛陀的修行圆满,将进入无生无灭、自在无碍的境界之中。“一个超越生死、常乐我净、烦恼永息的状态。” 胡军军说。
涅槃作为创作题材,最早是从印度开始。在双娑罗树间,佛陀入灭的场景被记录在《大般涅槃经》里,胡军军说:“我是把佛陀又请到中国本土来了,让他在中国的山水间涅槃,展现寂灭之美。”
《涅槃系列》是从2015年开始创作,近几年的画作呈现了很多中国古典园林山水:
假山石、文人书房、花器插花、香炉贡品、亭台楼阁、荷塘月色等等。在胡军军看来,作为中国人,这些东方文化的元素自然而然就流淌在自己的血液里,自然地就会把这些美的元素融入到自己的创作中,天马行空,真正实现了“涅槃无处不在”。
而最近,她尝试在绘画作品里面,写上汉字来表达自己的新想法。
“中国的书法是一个神奇的载体,比如我在写曹全碑的字体的时候,能感觉到秦汉时代刻骨铭心的优雅;写龙门二十品的字体,我仿佛能听到金戈铁马那种磅礴的力量;后来又尝试写弘一大师的字体,我会心中陡然一惊,怎么会有如此烟火尽灭的个体生命?我能感受到真的是一个修行人,有一种漠然回声,万籁俱寂的力量。”
胡军军花了许多心思调配画中这些明丽却不艳俗的色彩,也让看似高深的题材得到年轻人的喜爱。
在过去展览的经历中,她常碰到观众过来表达欣喜与感动,“好多年轻人来跟我说,自己遇到了一些坎儿,结果看看我的画册、我的作品,好像得到很大的疗愈。”这是她从未预想到的场景。还有不少年轻人甚至拍下作品画面用来做微信头像。
绘画之外的涅槃雕塑创作,除了使用枯枝,近来胡军军也尝试使用香云纱等布料来做涅槃的雕像。2020年底,在厦门宝龙艺术中心,就展出了一件5米长的《香云纱的涅槃》。这也是一次因缘巧合,她一位做服装的朋友,策划一个文化跨界的活动,邀请胡军军参展,她想到何不用他们用剩的香云纱边角料来做一件作品。香云纱是一种纯手工的传统工艺,与泥土息息相关。
“在佛教里面,有一个‘百衲衣’的概念,它其实是在提倡我们要懂得‘惜福’,珍惜我们拥有的资源、福报,不要浪费。”
于是,胡军军收集到了上千块香云纱边角料,完全用纯手工的方式把它们一块一块缝制起来。使用布料来制作涅槃雕塑,最难把控的是它的面容,胡军军对于佛的开相面容非常熟悉,包括每个朝代的时代特征。
作品完成后,她自己很有感触,觉得“我们的生命就好像这件作品,每一个人都是千疮百孔,一路蹒跚走来,特别的不容易,但最重要的是,我们还能淡然转身,涅槃重生!”
请安藤忠雄造一座佛造像博物馆
除了画佛、学佛,2006年从美国回国定居之后,胡军军逐渐开始收藏中国的北朝佛造像。
“不像书画瓷器和青铜器等,中国的佛像收藏在一百多年以前还没有成为一个收藏的门类,没有受到广泛的认识。以前美院学雕塑的学生,基本都是在临摹学习古希腊古罗马的雕塑。”她希望这种情况这些年有改观了。
“上世纪90年代,中国出土了青州龙兴寺的那批造像,大家才开始知道中国的雕塑史上曾经存在过这么一批伟大的佛造像,有过这么高的雕塑成就,让人欣慰而自豪。中国佛造像具备了妙不可言的神韵之美。”
胡军军最推崇的就是南北朝时期的佛造像,认为那是佛造像历史上的巅峰时刻。
“佛教艺术在本土化的浪潮中,中国人一定会在这片土地上雕刻符合我们自己审美倾向的作品。”
她想让更多人能体验到北朝时期佛造像“惊心动魄的美”,便计划建造一个佛造像博物馆,目前还在选址阶段。未来希望将藏品捐赠给专业的公共机构,尽早向大众开放。
2019年,胡军军邀请日本建筑大师安藤忠雄来做佛造像博物馆的设计。
“选择安藤忠雄的原因,是他的建筑特别有宗教仪式感,他对光线的运用也是举世无双的,如果这批藏品能在这样的一个建筑里呈现,应该是一个天衣无缝的作品。”
藏佛、画佛、学佛——胡军军认为这是自己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。今年她刚好50岁,“未来如果能把博物馆的心愿实现,我是死可瞑目。”
纵览这一千五百多年的本土佛教艺术史,她认为虽有后朝的雍容华贵、技艺娴熟,自己却独独钟爱南北朝时期特有的脱俗超然、空灵剔透,“这股潇洒飘逸的气质竟在后来无数的造像绘画中再也寻觅不得。我绘制的涅槃佛像,权当是对那个时代的无限留恋和憧憬。”
她说: “有些信念,值得用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去爱护,去守望,哪怕化为灰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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