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摘要] 作者:阮庆岳孙德鸿,出生于1962年,1991毕业于美国宾州大学GSFA学院并取得建筑硕士学位,1995年开始独立执业,2002年以十三行博物馆获
作者:阮庆岳
孙德鸿,出生于1962年,1991毕业于美国宾州大学GSFA学院并取得建筑硕士学位,1995年开始独立执业,2002年以十三行博物馆获得台湾建筑奖首奖,隔年更获得第四届远东杰出建筑奖首奖,2003开始缩小执业规模并积极关注建筑与社会的冲突与争议,2009获得侯金堆杰出荣誉奖(绿建筑类);甫获2012台湾建筑奖首奖。
约十年前,孙德鸿即以完成于台北县八里乡的「十三行博物馆」,分获台湾最重要的两个建筑首奖:2002年的台湾建筑奖与2003年的远东建筑奖,也因此确认他在台湾当代建筑界的位置。然而,孙德鸿在那荣耀之后,却以低调的方式,经营着规模不大、并与居家空间合一的事务所,伴同身为景观建筑师的妻子,一起过着有些许半显半隐的生活与生涯。
虽然建筑的作为显得细丝如缕,却也从来不曾断绝。到了2010年的下半年,孙德鸿终于千呼万唤推出了「斋明寺增建案」(以下简称「斋明寺」),也应当可以算是「十年磨一剑」的一个回答吧!
依据孙德鸿的文章叙述,斋明寺缘起如下:「位于桃园县大溪镇员树林台地的三级古蹟斋明寺,大约成立于道光年间,原名斋明堂。属于今日早已式微的斋教系统,日治时期曾加入日本曹洞宗系统,并改名为『斋明寺』,战后沿用至今。现存的主要建筑是一幢兴建于1911年间的小巧三合院,『装饰平素,酷似民居』,周边还有一些附属建筑…。」
直到1999年,由台湾法鼓山的圣严法师正式接手、并担任第七任的住持后,斋明寺才陆续开始修建原貌已遭改变与破坏的现存寺庙,同时规划新增建的护龙与禅堂。孙德鸿是在2004年才初次介入这个先前已有其它建筑师规划提案的「斋明寺」,在进行观察与了解后,他很快注意到位在小台地平顶上的各个建筑物,均「小巧且顺势而建」,且两个主要的既有建筑物(萃灵塔与斋明寺)的屋脊线,皆依循台地的等高线而行,对地形与地貌做了相对尊重的因应。
因此,在进行全区的配置规划时,孙德鸿决定放弃传统合院惯用的中轴线,「利用两个主要屋脊延伸线的交点作为圆心,并以此得到新禅堂的屋脊线,顺势将新护龙沿着边坡退缩,很快就得到一个弧形的配置方案,感觉非常简单扼要,功能与量体也非常合理。」这样一路演绎与诠释下来的平面配置与规划思维,虽然有其必然的合理性,与本当如此的结果论;但是若仔细再推敲回去,也隐约可以从暗示察觉出来,孙德鸿对于所谓的权力性建筑(如宗教或政治等的权力建筑),其实有着鲜明的个人批判态度,譬如此类建筑所惯常以强调中轴线来维护中心主体个性,以及以夸张手法来炫示主建筑量体的作法,都有某种适度的迴拒意味。
孙德鸿在「十三行博物馆」后,经由「斋明寺」的新貌,显露出极大不同的特质,简而言之可以缔结成一种对于究竟谁是主体/客体的再思考与定位,譬如对于人造建物与自然环境的主/次思辨(例如在禅堂前坚持维持草地地面、不愿做成集众用的铺石广场,宁愿去除人众的活动,以维持自然生命的主体;或是对于基地既存植栽的保留,甚至因而使动线有时必须作迴绕等);另外则是破解中心单一轴线的权力象徵,比如让环状的人行长廊在动线与空间的意涵上,能够得到强化与彰显,都可以见出一种反对单一权力张扬,以人为本的姿态与观念。
孙德鸿在这件宗教建筑作品里,不去宣扬宗教的圣性与权力,反而能够以「人」以「物」,作为设计时念兹在兹的所在,应是最值得细细追索的路径。若引回我个人感兴趣的《道德经》,似乎有段话可以呼应:是以善人常善救人,故无弃人;常善救物,故无弃物。是谓袭明。
正是因为愿意救人与救物,所以没有弃人与弃物,已是近乎宗教般的情操,也应当就是建筑的本质吧!那就暂且以袭明的「明」,也正好是斋明寺的「明」,这样的同一个字,作为解读孙德鸿这件作品的试探出发点吧!
这样以「人」以「物」为本的态度,以及因之共体而生的「去中心」性思维,衍生出如碎化与均质的谨慎操作手法,确实在这作品里四处可见。孙德鸿是这样叙述的:「从一开始我们就非常清楚,这里最该小心的,是尺度与新旧关係,外观与造型只是处理完所有重要议题之后的自然结果。所以在后续的发展中,除了满足僧团的空间需求外,我们一直试图在三合院与陡峭的边坡之间,找出一个合理的缓冲空间,让老建筑的小巧与精緻继续存在,新建筑则尽量以单纯与低调的背景量体出现。」
这其中坚持着如何在新建筑与既有建物之间,对新旧关係的用心联繫;另外,也有对于「小巧与精緻」尺度的嚮往。而最终的目的是让新加入的各建筑,得以维持「单纯与低调的背景量体」,既彰显现有建筑的存在,也对于现存的尺度,表达尊重与延续。而所以要如此作为,均在在说明着一种属于微小、柔软与尊重既存事物的价值观。
若是依旧以《道德经》的话语,来对这样的态度做回应,则是:见小曰明,守柔曰强。用其光,复归其明,无遗身殃;是谓习常。这段话里共谈到了两次「明」,一次说「见小曰明」,也就是能懂得洞察细微的周遭事物,就是知明的表现;另外,则是说要能「用其光,复归其明」,是说若懂得用其既有的本来光辉,藉以能让原本(曾存有)的某种明亮再度显现,是对于既存事物与过往时空的尊重。这段话也提及到在明与常之间,某种所以能够连贯恆动的必然连结,是另个有趣的地方,可以晚些再论。
新加盖建筑物的主要材料,是单纯的清水混凝土,整体空间的气质相对显得素朴简约;并选择以5公分宽的横条杉木作为灌注的模版,让混凝土的质地显得细緻优雅。在材料的选择与运用上,在拙朴的质感与尺度的宜人之间,适宜地做出了彼此搭配与相互呼应。若是将之对应回来再看原有的庙堂,儘管本来已是「装饰平素,酷似民居」,但是与新建筑群近乎「无色」的灰色建筑体与屋顶相比,原本旧有的红砖墙体,却显得耀目突出,老旧部分反而能够清晰被凸显;而以现代手法与语彙、以及细腻的金属细部全新介入的新建筑,除了赋予整体建筑群风格鲜明的时代感外,也让旧建筑本算是「平素」的屋顶装饰,也忽然有了些许的风华姿韵。也可以说,新建筑是谦逊地将主舞台与镁光灯,都让位给既有的旧建筑,但在这样的同时,并不丧失自身的时代立场与理念位置,依旧以清晰低调的方式,声张自己的建筑本质信仰所在。
这样的手法与态度,或正是《道德经》想说的「微明」吧!也就是某种隐约、晦暗与自制的美学态度,其中的气质是收敛与幽微,也是在于如何能够以微小自持,而终依旧得以明亮的巧妙平衡。
「斋明寺」的气质与姿态,应是这件作品最容易被注意的特质。但是此外,对于建筑细部小心细腻的考量与回应,都显现出对于使用者与环境的善意尊重,以及愿意深入贴心了解他者(环境、使用者等)的意图;因此,每个细部的所以用心做处理,其实皆有其在使用上或机能上的必然合理性,而不会徒然沦为炫技的自我张扬。
若将「斋明寺」与「十三行博物馆」再次作对照观看,二者当然皆是好作品,然而在作品的自明性上,「斋明寺」的婉约隐退气质,确实与「十三行博物馆」的某种外显的明辨性格,有所分别与差异。也就是说,相隔近十年后,我们见到孙德鸿的新作品里,新显露了一种宁静与安定的气息,既不拒也不迎。
两件作品在细微地方的处理皆细腻,对使用方也都周详照顾,尤其对于人的行走路径与经验,在设计上特别有着墨的用心。这样透过个体的行走路径经验,不断给予视觉或空间转换的手法,十分类同中国园林「步移景换」的巧妙处,有着让空间在叙述时的连续张力,也是孙德鸿作品的一项特质。
关于先前提到的习常,《道德经》还说:夫物芸芸,各复归其根。归根曰静,是曰复命,复命曰常,知常曰明。也就是说,万事与万物本来皆有其所以,能够与其所在合一,就是真正的安静,也是回复到生命的本质;而能够回复到生命的本质,就是进入到恆常的状态,并且能懂得这样的恆常,就是真正的明了。
「斋明寺」应算是一件小品的作品,而孙德鸿也无意要虚张这作品的声势,就谨守着他对建筑的认知与信仰,认真适切地回答了一个宜时宜地的答案。或也正因为这样,「斋明寺」虽然朴素简约,却能闪耀着「不见而明」的特殊光辉。
(本文收录于《弱空间》,田园城市出版,2012年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