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摘要] 作者:阮庆岳2002年美国普立兹克建筑奖(Pritzker Prize),颁给了当时年纪66岁住在雪梨的一人事务所建筑师穆卡特(Glenn Murcutt)。这项
作者:阮庆岳
2002年美国普立兹克建筑奖(Pritzker Prize),颁给了当时年纪66岁住在雪梨的一人事务所建筑师穆卡特(Glenn Murcutt)。这项决定不仅出乎大多数人的意外,我更相信也希望其后续的衍生意义与影响,能持续如水中涟漪般,一波波向广大四际蔓延开展。
西 方现代建筑自八○年代起,与商业主义的依存关係越来越密切,建筑师因此也越来越无法自外于整个商业的操作大机制,自觉或不自觉的似乎都必须随着这股时代波 潮起舞(这是一个饑渴般期待并大量刻意製造建筑明星的时代);而全球化现象,更让地区性的小明星,无所选择的必须尽全力向上跃昇,以成为像王菲、金城武一 样国际品牌明星,否则可能终不免要被时代所无情吞噬(小型社区性品牌的生存,将越来越难)。
这种将建筑师当作品牌般操(炒)作,以换取附 加价值的现象,也正是目前世界甚嚣尘上的流行趋势,例如台中市政府日前意图藉盖瑞(Frank Ghery)的个人光环,来照亮台中在世界舞台地位的古根汉美术馆构想。当然因为建筑师介入这样大量社会资金的运作,而使媒体聚光灯得以强力打照到少数明 星建筑师身上,使建筑彷彿因此有着显学般的社会光彩,但这现象对整个建筑生态的正常运作,是益是蔽则尚难乐观定论;其最直接可见的影响是,当建筑师与这样 的商业体制挂勾结合后,是否仍有能力(或道德勇气)再对社会的公义是非做出不违良心的价值判断呢?也就是说建筑师是否还敢批判操作资本与利益的那双隐形大 手了呢(那也是餵养建筑师名与利的同样大手)?
整个二十世纪初现代主义前辈们,因见到工业革命与急剧都市化现象,衍生出大量社会缺乏公义 与不平等问题,因此将建筑的技术与美学发展,都定位在解决受苦社会大众的目标上,使建筑师可以清楚的维持住自身面对社会时,所应具有的专业良心角色地位, 并依此衍生自身的建筑思索。这样具公义的角色地位,在世纪末资本集中与全球化现象过程中,正被鲸吞蚕食的逐渐消逝去,建筑师也由百年前具社会良心的改革实 践者,逐步化身为被资本与媒体操控失去灵魂的明星布偶。
穆卡特此时的得奖,就十分适时的传出了清晰异质的讯息来。对于这样的受奖,穆卡特 虽然没有如当年的沙特一样,以拒绝领奖来传达对社会大体制的拒绝委身与被收编,他也还是坚定的表示,他无意因此改变他一人事务所的经营模式,并依然只做他 熟悉环境案子的态度,他甚至抱怨因得奖蜂拥而至的电话与信件,干扰了他平静的生活。
穆卡特曾在受访中,说到他的父亲对他人生重大的影响; 他父亲在13岁就离家,说是要去寻找这“丑陋人生”以外的事物,在最后成家生子前,他在澳洲到处打零工,两度赴新几内亚(New Guinea)掏金,并一度与朋友自己盖船想横渡太平洋。他自己动手盖了自己一家居住的房子,并在穆卡特幼年时订阅美国的建筑杂誌,两人一起阅读讨论,穆 卡特就是在那杂誌里,读到也对他有深远影响的莱特作品专辑。他更是极爱大自然,见到有人劈伐森林时,就安静的自己去种植树木幼苗,他也一直喜欢阅读美国作 家梭罗的「湖滨散记」,这书后来也影响穆卡特极为深远,穆卡特在三十多岁赴美时,特地到波士顿附近的华登湖,去探看梭罗当时在湖畔的故居,他形容自己当时 的心情是:「深受震撼泫然欲泣。」
但是穆卡特并非是个反都市的隐居者,他反对的只是人类为了追求商业利益,对土地与大自然生态无情且不尊重的蛮横手法;他说人应该试着与大地景观为友,尤其该懂得学会如何能不粗鲁的以建筑轻触这块大地。
穆 卡特说他从未想要创造所谓「澳洲式」的建筑风格,他说:「我总依个别的基地场所来思考设计,我的设计只是对环境的回应而已。」他拒绝把自己的建筑,与国家 民族主义划上等号,尤其当传统文化已大量被政治引为糖衣护身符的现时,但他并不迴避对地域性文化风格的承传,例如他对澳洲原住民传统树皮茅屋与农民羊圈农 舍建筑语彙的沿用,以及对于如何处理现实建筑问题,例如採光、通风、散热、防灾等,都可见到他以前人经验为师的例子。
这样对在地人文环境经验的承传态度,就让评审之一表示说:「他的作品不但未坠入地方沙文主义廉价的悲情气氛里,反而能在其更严肃的思索下,连接上与现代主义思维的血缘关係。」
穆卡特的建筑常将量体架高,儘量不冲击地貌的「漂浮在大地之上」;他的建材选择以生产过程中耗损最少能源者为优先,构造工法求其简易,一间住宅常可由两名工人数週就完成,除了节约资能外,在财务的经济性上更是顾全社会不同阶级的现实考量。
穆卡特的建筑案里,所触及与当代建筑思潮相左的问题,其实既深且远,但他从不敞言高空,就仅经由对在地人文与环境理性深刻的思索、与对人道与大地谦卑的关怀,在个人可触及的现实範围里,一步一脚印的实践下去。
他的得奖,的确是实至名归令人敬佩!
穆 卡特的得奖,事实上也引发我对以「邵族家屋重建案」受瞩目谢英俊的再省思。谢英俊在操作建筑时,和穆卡特不约而同的,对建材环保与在地化、工法轻便简易、 造价便宜化,甚至对在地物理环境(採光、通风、隔热等)情况的敏锐度,都有相类似的看法;另外两人操作建筑时,从对基地观察到设计、施工,也都是一样亲身 的全程投入,并不採取专业分段分工的一般事务所运作模式,不以产能与量化为营运目标,对设计对象所具有的涵构背景,也能以单一真实感受的态度、而非无动于 衷数据资料化的处理方式应对。
但是谢英俊的邵族案中,却触及穆卡特似乎并不谈及(但这也可能是因穆卡特向是只做不说),偏向社会性议题的思考;其中尤其以社会弱势族群(少数边缘族群、贫病残障、低收入所得者等)的居住权,与建筑专业被菁英垄断化现象,两个议题可为代表。
谢 英俊藉由邵族案,提出人类是否有权宣称拥有地球土地权的质疑,这与穆卡特认为人类无权(因地球不仅只属于人类)破坏土地的观念遥相呼应,而弱势族群不仅失 去土地权,也因房屋本身已被转化为资本的计量货币,因此被不合理的高价化,也就同时失去拥有居屋住宅的权力;这个问题事实上已经逐渐衍生为普遍性的社会问 题,试想这样高房价的年代里,一般年轻人除了贷款,并以余下精华一生(三十年)来偿还贷款外,还有什幺拥有自己家屋的选择呢?
谢英俊尝试 以自立造屋来作对这问题的回应思索。在2001年12月暨南大学的座谈会记录中,谢英俊表示:「如果自己动手盖,材料和部份工料外包费只要十五万。…这点 安身立命的基本生活条件,难道不是基本的人权吗?」的确就连人类远古的祖先,都能自立造屋的解决自己与一家人的住宅问题,像大自然的鸟兽一样,无屋可住与 无钱付贷款的问题,似乎并不是人类与生既来当就背负的宿命问题。
谢英俊认为现代人无法如祖先般自立盖屋,是因为盖屋的技术,已经被专业垄 断化(组件的工业规格化,以及构筑机具与工法的特殊专业性),弱势族群因无这些现代工法技术、也无资金可雇代工,不得不沦为无屋可住的族群。因此他尝试单 纯化材料与工法,尽量可由自己社区邻近範围取得简单生态工料,并由自己与邻居朋友换工施作完成,用简单、低科技、便宜、互助的方式,来为自己盖出房子。
这样的逻辑思考里,其实也有着对全球化过程中,弱势者如何应对资金与技术的倾轧、甚至因此可能被人类生态圈所淘汰的思索。看似简单的邵族家屋重建,其实也和穆卡特一样,有着对人类现在所面临共同处境(绿色、永续、商业资本掌控、甚至生命意义)的深刻思考内涵在内。
他们俩人都用委婉的语气、真实实践的成果,向这个自以为正处在文艺复兴辉煌无比、其实可能正是黑暗时期开端的社会,提出彷如暮鼓晨钟般深远的诚恳话语,但是我们聋哑般的社会,真的能听得见吗?
真的叫人担心呢!